吳帥飛

又是一個月圓之夜，不知過了多少月圓之夜，也不知多久沒有人來過這裡。這座宮院太淒涼，太靜謐，連一隻貓兒都沒有。這個蒼白無色的女子每天晚上守候在這裡，看那一塘的枯蓮敗荷。萬花落盡，洗盡鉛華之後，女人仍舊如此美麗，只是從此沒有人再欣賞這如美眷。寒風拂過她的臉龐，一顆暖暖的淚珠滴在黯淡的粗布裙上。她用玉蔥般的手指輕輕拭去眼角的殘淚。

很久沒有打扮過了。沒有脂胭花粉的裝點，再美的女人也會覺得遺憾。女人生來就是應該打扮的。她想像著那盒御賜的江南胭脂蔻是什麼味道，還有那華美的鳳衣，是否依舊如往日的顏色。這裡便是女人的練獄──被皇上遺棄的女子都將在這裡度其餘生。香妃，昔日皇上最寵幸的妃子也難逃此劫。

三年前林香香還只是醉花茶樓裡一名說書的小女子。醉花茶樓因這朵奇葩而聞名京城。來捧場的都是達官貴族的公子哥兒，卻沒有一個入得了她的法眼。香香當然不願做小妾。愛情應是兩個人的長相守，又豈能容下三妻四妾？她想嫁的只不過是一個能與她耳鬢廝磨、白頭偕老的丈夫。香香只是在等待，等待自己的真命天子。

醉花茶樓裡今天和往常一樣，只是來了一位有些特別的男子。他，眉宇間透出一股威嚴、霸氣，有一種龍鳳之姿、天目之表的神態。香香看他的第一眼，就已覺得他不是一個普通的人。他當然不是普通人。香香有種莫名的感覺，她感到自己會和這個人發生一些很特別的事，令人意想不到的事。這種感覺很微弱，一閃而過。

那位客人坐在最前一排的正中間，他早已習慣當仁不讓的坐在這個位子。只要在他那種環境下生活過的人，都絕不會輕易把一把好椅子讓給別人。尤其是一個傾國傾城的女人，他更加不會讓給別人。香香說完最後一章精彩的段子，下面的嘖嘖之聲早已不絕於耳。那位客人突然站起身來，一邊鼓掌，一邊大叫好，好，好。香香不由的望了一眼那位特別的客人，臉上不覺泛起紅暈，心裡撲通個不停。

客人向香香走去，卻不料被另一個來勢洶洶的年輕男子擋住了去路。那男子便是司馬宰相的親侄。京城無人不曉，無人不懼。可是他今天遇到了一位真正的對手。或者說他根本不配會有這種對手。因為這個對手實在太強大。普天之下，沒有人敢說自己是這個客官的對手。客人身邊的侍從立即喝道︰“誰敢對當今皇上無禮？”

任何人都可以想到，但是香香絕不會想到。她當然是最驚訝的人。所有在場的百姓紛紛跪拜。香香遲疑了片刻才醒悟過來，正準備蹲下去，客人扶起香香微笑道︰隨我進宮吧。就是這一句短短的話，香香的命運便從此改變了。香香在眾人驚羨萬分之下走了，帶著從此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光環走了。醉花茶樓的生意比以前更紅更火了，因為這裡出了一位美貌似仙的貴妃娘娘。醉花茶樓不久被那天來的那位客人賜名為“茗香閣”。

不到三年的光景，茗香閣的招牌早已不知蹤影。門前只剩下一把沉重的鐵鎖。而香妃也從後宮最繁華的“吟香園”搬進了皇宮最偏僻的角落。這裡是一座被廢棄的荒地，不知埋藏過多少失寵嬪妃的亡魂。連香妃從家鄉帶來的丫環縈索也被驅逐出宮。昔日的三千寵愛在一身，如今卻已化作玉容寂寞淚乾。

多少個不眠之夜，香妃獨自守著這破舊不堪的房子。陪伴的她只有蟲聲和蛙鳴。就是一個再堅強的女人，也難以承受得起這一升千尺一落千丈的巨浪。香香開始動搖，動搖那苟且活下去的決心。

曹公公是第三次來看他的主子了。他為香妃帶了一些好吃的糕點。這些糕點是香妃從前最愛吃的。還有一些胭脂花粉之類的。香妃已無聲的落下淚來。胭脂花粉對於現下的她來說，似乎已是多餘的了。她心愛的人再也不會來欣賞她絕色的美艷。他看到香妃蒼白無血的臉色，不禁熱淚縱橫。這位溫婉賢淑的貴妃娘娘曾經是那麼光彩耀人，而今卻是花容憔悴。他在黯自嘆息，又或是自責不已。除此之外，他又能做些什麼？他只不過是一個服侍過香妃的公公而已。

香妃沉凝了良久，緩緩道︰“曹公公，我這一輩子只求你一事。你能答應我嗎？”曹公公用袖子擦了擦眼角哽咽道︰“娘娘不管要奴才做什麼事都在所不辭。”香妃平靜的說道︰“曹公公，你能帶我去御用酒窖嗎？”曹公公點點頭。

這裡擺滿了琳琅滿目的酒壇，四周散發著濃濃的酒香。香妃來這裡，只是想找到那一壇三年前皇上接她進宮那晚所喝的女兒紅。如果女人無法再與心愛的人相見，唯有在酒裡才能找到他的影子，唯有在醉裡才能與他相會。香妃只想大醉一場，哪怕從此一醉不醒。

她始終忘不了他。香妃停駐在一壇酒面前，因為這壇酒便是她找了良久的女兒紅。唯一不同的只是它的標籤已經變了。她望著這“毒藥”二字，心如排山倒海，情變了，酒也變了，這一切還有什麼值得留戀的呢？香妃舉著酒壇，一飲而盡。

香妃的身子輕輕飄起來。她看見他的英姿，他的笑容，他拉著她的纖手。多少個甜蜜的夜晚，開懷暢飲、對酒當歌。過去的一切依依浮現下眼前。香妃的臉龐越漸紅暈。她想，死的感覺真好。一點也不痛，毒藥一點也不苦，酸酸甜甜。她慢慢的微笑著閉上了眼睛，……

消息很快就傳開了。香妃猜得一點沒錯，皇上終於知道她是為他而死，為愛情而殉葬。只有那樣的告別，才能讓皇上想起他曾經還有一個她。一個深愛他的妃子。只是有一點香妃絕沒有想到。“毒藥”帶她去的地方不是天堂，而是人間，最美的人間，依舊繁華的“吟香園”。

那壇“毒藥”只不過是皇上藏起來的葡萄，為了怕別人偷吃，便悄悄的寫上了“毒藥”二字。皇上也遠沒想到，原來葡萄也可變成美酒，原來香妃遠比其它嬪妃漂亮一千倍，一萬倍。

後記︰香妃品著自釀的葡萄美酒，坐在“吟香園”的葡萄樹下，寫下了一本《波斯毒藥》。後來此書留傳民間，這段佳人與美酒的故事便被老百姓們代代傳揚下來。據史料記載，這本書應是史上最早的關於如何釀製葡萄酒的書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