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單色光

終於等到了這個蟄伏著白雪的季節。我特地去附近那個久違的超市買了一瓶紅葡萄酒,慶祝飄雪的契機。當時,你也在那兒。我們曾經攜手常來的地方。你買咖啡。你和我沿著同一貨架的兩側相向穿行,濃重的鼻息溫暖著同一片寒冷的空氣。我們在靠近,又慢慢遠離。你透過琳琅的物品間小小的空隙敏銳的將我定格在你的視線,我卻痴迷於撩亂的紅酒把你無知的錯過。

你沒有做聲,始終的沈默。我交了款。你站在我無法企及的距離目送著我和我的紅酒,手裡緊握你的黑咖啡。我選擇張裕。你選擇雀巢。

二煙狀情緒

窗外,萬物的軀體顫抖於捲曲的寒風。這個季節,相約在黃昏,邂逅的總是黑夜。

你艱難地逆著風的方向,帶著你我的電話約定,叩響我的柴扉。我替你抖落一路的風塵,然後興奮地搜索出全屋最漂亮的杯子,斟滿紅酒。一只是你,一只是我。你卻在另一個角落安靜地為我調拌一杯熱騰騰的黑咖啡。你的黑咖啡。

你說,這個會更適合你。語氣嚴肅而又隨和。我驚訝進而憤怒,想要對你發火卻不自覺地輾轉於你真誠的關愛之中,不知所措。你不減的深情專注在我慌亂的雙眸,堅持地等待著我能給你一個美麗的答案。

這已是你第一千零一種用於拯救我的模式。可是,呼嘯的風聲分明大於你二十分貝的溫柔,我終於還是兇殘地拒絕。你無語,轉身消失在疲憊不堪的夜色,再一次空白我笨拙的視線。只留下那一杯罪惡的黑咖啡。

三灰白的牆

我沒有呼喚,沒有追逐,沒有流淚。你的黑咖啡足以漂白我全部的雅興。一根麻木的神經趁機侵佔我的身體,蔓延,蔓延。我泄恨般地關閉所有門窗與你隔絕,獨自一人在空蕩蕩的屋裡瘋狂地飲完最後一滴苦澀的紅酒。我唯有透過這樣的自虐來曲折地表達我對大自然的抗議和對自身的噁心。

你一直沒有來,甚至我醉了。我的腦袋承載著地球沉重的轉動。太陽穴隱隱約約膨脹出漲潮的記憶。百分之三十的酒精游離在我纏綿的血管稀釋著靈性的血液,灼燒我寬容的胃和野蠻的幽魂。我被自己的紅酒燙成你年輕的皺襞,而你的黑咖啡卻在一旁悄悄冷凝。也許,就像是你抽身離去時冰涼的心。

四瞬間

我隨著TITANIC上那支盛放的玫瑰漸漸眠於海底,而腦海卻不斷閃現你清晰而生動的慾望。與我有關的慾望。

於是我開始鳧水的掙扎,踉蹌至臨界的彼岸,罔顧一切找尋你離去的足跡。可是,雪還沒下啊﹗龜裂的土地枯瘦如柴缺少彈性的肌膚,無法烙上你為我來去的腳印。明明滅滅中,我觸摸到自己最真實的勇氣。我終於發現,原來你並不是個巨人,你也是如此飄渺如此單薄啊﹗而我的愚蠢,也最終被你的走向迷失得支離破碎。我悔恨地撕扯長長的秀發,任梳子在孤芳自賞的鏡子裡嚎啕大哭。

我需要你,就在這一千零一次﹗我跌撞著饕餮般沖回屋將那杯冷冷的黑咖啡一飲而盡。你的無辜的黑咖啡逃過了它畢生的劫難。

五臨界狀態

螢火虫都燒著枯枝了,你依然沒有出現。失去主人的黑咖啡征服不了我主宰的紅酒。就像於連終生的奮鬥在他被處死的一刻灰飛煙滅。我徹底的中毒。倒在自己設下的陷阱裡。

如果你在,我或許還可以再次擁有一個得救的契機。而這一回,你消失得無影無蹤。我便患上了雪盲的姊妹病。我肆意在醉與醒生與死之間無休止地惡性循環,不辨方向。然後像食醋中一個苟延殘喘的活細胞,漸漸被醋酸殺死,最後酸化。痙攣。白沫。酒精。黑血。淚水。我閉上我的眼睛,笑對生命這樣的終結。

六新房客

靈魂的憩所播放詮釋在所有音樂之外的聲線。仁慈的主人不知望著窗外的誰。

我住進去,成了新房客。我看不到你來,你急促的喘息便摔倒在旋律上,撞斷了一根弦。我彈著那根斷弦輕輕吟唱︰我見過一場海嘯,沒看過你的微笑。我捕捉過一只飛鳥,沒摸過你的羽毛。

看見的,熄滅了。消失的,記住了。

你把自己的命運放在我脆弱的掌心,放心地交給我操縱。卻被我殘酷地玩弄一個寒武紀。而你沒有一句怨言。你說,你只是愛上了一道美麗的疤。所以。你守侯在我忽略的周遭,執意地飛翔。不怕危險,等待我的醒來,做我最後的依歸。你相信,我不會像墓碑一樣沉沉地睡去。

懂事之前,情動以後,長不過時間。我的手心忽然長出糾纏的曲線。

七設計生命

茫然的白,卻不是雪。有生命搏鬥過的肅殺。是你善意的車輪下我血腥的掙扎。我睜開眼,你坐在身旁。我知道,此刻,我不是魔鬼。不是精靈。不是神仙。也不是天使。我活著。你的眼裡分明跳躍著激動的淚花。不要為了一場沒有淋夠的雨而恣情地等待冬雪好嗎?不要把你的真實像酒一樣喝下去又吐出來。你伸手指向晴空中遠道而來的大雁。這兒是南方啊﹗南方的天空永遠不會飄起北方的雪。

我變質的憂傷順著你的指尖滑向死亡的邊緣,學會了與泥土靠近。你遞過來一杯白開水,不再隱晦︰這是我第一千零二次對你的拯救。

我停止悠長的呼吸。當時你匆匆離去就是為我再挖掘另一種模式嗎?我終於撲進你的懷裡,做了一只溫馴的雨燕,泣不成聲。

八紅豆

我的紅酒和你的黑咖啡摩擦在生命的軌跡較量了一光年,最後竟被一杯白開水俘虜,成為囹圄中接受絞刑的塵埃。我的舌頭不再任性地挑選澀澀的酒意,而在無瑕的平淡中堅持最初的洗禮。你如釋負重,呼出滿口倦怠的氣體,微笑隨即像漫天飛舞的雪花在你的嘴角愉快地綻放。我緊緊抱住你。那是我第一次觸到你的羽毛,就不想放開。你亦用那為我挖掘了一千零二次的粗糙大手輕撫我柔順的髮絲,不再讓溫度從髮梢溜走。我心疼地發現,我還年輕,你卻老了。可我願意游入你動人的魚尾紋,把剩下的人生嫁給你。

嚴寒與生機冰釋前嫌。

你的凍瘡在我們沒有紅酒也沒有黑咖啡的純淨冬季裡,開了一簇報春的紅梅。

等到風景都看透,我們一起看細水常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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