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晚才起床,站在陽台發現霧氣很濃,空氣裡濕漉漉的,端過昨晚剩下的紅酒,小口小口綴飲。

  胃裡很空,煙一點一點侵襲空蕩蕩的軀殼。

  綠色潮濕的煙盒,在冬日的早晨被我用力拋下樓去,輕飄飄墜落於草地。

  不知道女人抽煙是不是一種罪過,身邊的那些男人,總是會皺眉,實在猜不透那零星厭惡裡的內涵。開始習慣抽煙、喝酒、發呆、昏睡,冬季比預期來得更早了。

  找不到可以當食物的東西,從一個女子手裡買下泡麵,一根一根被熱水蹂躪成令人心疼的模樣。

  紅酒是昨晚剩下的。男人昨晚來過,他是我的愛人,陽光底下歡笑的孩子。

  我到超市買了紅酒,卻找不到盛酒的杯子。他尷尬一笑,如同升在陰雲背後的太陽,一點溫暖都沒有。他找來兩個免洗杯子,塑膠的,一使勁就會殘破不堪,如同我的白天,一清醒就會飢渴困頓。暗紅色的液體有一股郁馥的質感,旋轉,經過他的唇。我推開了他,在昏迷的瞬間。

  “那個誰。”他慌忙起身叫住我,笑容黯淡。

  “我想你該回家了。”我輕抿嘴唇,對他露出從來沒有過的笑容。

  記不得這是第幾個孩子,穿冰冷的黑色皮衣,頭髮柔軟,抹很香的髮膠,有很好看的笑容,明媚的眼神,他們總是走過來對我說︰“你是讓人心碎的女子。”忘記問名字、住址,黑色的夜將一切歸於虛無。我無法逃脫這樣的命運,似乎從來都不適合在愛情裡沈溺,我以為總有一天可以逃離,像所有明艷如花的女人結婚生子,陪伴一個即使庸俗的男人一輩子,不離不棄。事實上,我沒有。我說不清楚為什麼沒有,那些比瘟疫還容易讓人感染的孩子,雖然落落大方地微笑,卻不會了解,這個晦澀的沒有笑顏的女子的渴望。

  紅酒在舌間旋繞了一圈又一圈,它以它的浪漫甘甜遮住無與倫比的殺傷力。我至始至終不懂得如何品酒,每次都會迫不及待抓起杯子一飲而盡,如飲愛情。

  他們來的時候天氣晴朗,柔和的風將頭髮吹散,他們就像童話裡的天使降臨。

  “那個誰,你要去那裡。”他睜開迷醉的眼,瞥見我正欲離開。

  “我去泡麵,親愛。”他的肚子咕咕作響,不能免俗,因為我們都是池中之物。

  他終於滿意地對我投來讚賞,這碗面,拯救了飢餓的孩子。

  我收留了很多很多在愛情裡無路可走的人,聽他們傾訴或者流淚,我以為我可以承受這些,可是終於有一天,我忽然感覺透不過氣來,我知道我已經很累。在愛情裡體無完膚的孩子,他們對我致謝,有時給我一個曖昧朦朧的夜晚,我怕有一天,我就這樣,在別人的愛情裡醉生夢死。

  這個早晨,我喝著我的紅酒,一小口一小口把液體吞入胃中,然後點起煙,看白色煙灰掉在霧氣裡的樣子。星火微弱,我期待會有一把烈火騰空而起,把我燒成面目全非的灰燼。泡麵在漸漸軟卻,發酵,然後迅速淹沒,在混濁的湯裡被滋潤得膨脹開來,就像懷孕的女子,不情願地變形,臃腫不堪。拿一雙竹製的筷子,挑三揀四,到最後卻也只剩下撈不起來的蔥花之類。一個人餓了的時候,他是飢不擇食呢還是依舊眾裡尋它千百度?

  我是愛情飢不擇食症患者,這點毋庸質疑,否則不會有一日一夜的期待與傷懷。一個女人當真只見紅酒不見泡麵嘛?當她餓了的時候還能渴望香水玫瑰雨嗎?我很餓,真的。所以,我把泡麵解決乾淨了。依舊無法抵擋紅酒的誘惑,在溫馨浪漫的格調裡幻想王子與愛情,當真,有這麼難嗎?

  左手端起酒杯,嫣然一笑,蠱惑眾生;右手執起竹箸,面目淒然,咀嚼一個人的落寞。我如此喜歡昨夜的笙歌,如此渴望重新被迷惑,陷入昏迷,只是那些愛人,你們知道我的名字嗎?

  那個誰。每一次醒來欲離開的時候,他們會這樣稱呼我。這個時代似乎溫情成了多餘,他們說你裝什麼忠貞烈女,誰還信愛情這個鬼東西啊。他們吃了泡麵,感覺不到飢餓,於是就義無返顧地走了,我一個人的落落寡歡將城市淹沒。我知道我的眼裡時常沒有微笑,甚至於沒有溫度,這個年代,天長地久瀕臨絕跡,我們還需要紅酒的溫醇浪漫嗎?

  習慣一飲而盡,任那或甘或苦的紅酒侵入體內,我發現我越來越空洞的軀體,它如此渴望愛與關懷。不要再叫我“那個誰”好嗎?我有名字,叫作,紅酒兌泡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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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吳帥飛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