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帥飛

　　在三四年前的《說吧》專欄中，我寫過一篇文章（說到這兒才注意到，這個專欄竟然寫這麼多年了。看來可以這麼說，對著情人說話，話會越來越少；對著葡萄酒說話，話會越來越多），那篇文章名字是《明天太陽升起的時候》，說人生可以列出一個最想做的事情清單。然後呢？然後去做。

　　文章中我列出了自己的葡萄酒清單，其中一項是這樣的︰

　　“要在沃韋（Vevey）住三天三夜。這個日內瓦湖畔的小鎮，有世界上最美麗的、海拔最高的、梯田式的葡萄園，2007年入選世界文化遺產。白天，可以去湖邊看古堡，看空蒙山色，看灩瀲水光，看阿爾卑斯的銀白峰頂；晚上就吃當地著名的巧克力、起司，喝 Chasselas 白葡萄酒，在幾個古老的私人酒莊裡，在幾株古老的葡萄藤邊，聽幾個古老的葡萄酒故事。”

　　上個月，我去了這個地方，清單裡可以劃去一項了。很羞愧，我描述的這個願望中，有個硬傷。被列為世界文化遺產的梯田式葡萄園，不是在沃韋（Vevey），而是在拉沃（Lavaux）。雖然兩個地方很近，幾乎是咫尺之遙，而且都在萊蒙湖畔，都有葡萄園，但是，那個我想去的地方，其實是拉沃。

　　通常想去一個地方，去了之後，會覺得不如想像的。所以人們常說不去很遺憾、去了更遺憾。不過，拉沃不會讓人覺得遺憾，它真的很美。周遭都是整齊的梯田葡萄園，前面可以俯瞰萊蒙湖，湖對面是雪山，山上有雲時隱時現。

　　飲有佳釀，這裡出一流葡萄酒。吃有美食，這裡的乳酪、巧克力也是世界水準。東北的蘇黎世，湖那邊的日內瓦，分別佔據全球最高生活品性城市排名的第一、二把交椅。生活在這樣的地方，用得上那句話，夫復何求？

　　嗯，好像也難說。其他動物，吃飽了，睡足了，再有幾個男朋友女朋友，需求就差不多了，離開人世時，哦，應該說離開動物世的時候，它就能夠微笑地說︰我沒有因為虛度年華而悔恨，也不因碌碌無為而羞愧，我的整個生命和全部精力，都已獻給世界上最壯麗的事業，為生存和繁衍而鬥爭。

　　人這種特殊的動物，自以為高動物一等，需求之多之繁，令動物們困惑。人不僅要吃得飽，還要吃得好，肉食動物只吃肉，草食動物只吃草，人又吃肉又吃草，還要吃遍山珍海味，滿漢全席；不僅要有水喝，還要喝得精，要喝果汁，要喝可樂，要喝牛奶、咖啡、茶和酒，而且還要好茶好酒；不但要有衣穿，還要穿名牌；不但要有屋住，還要住豪宅；不但要有男朋友女朋友，還要男的帥和女的美，還要妻妾成群，還要小三和二奶。

　　不僅如此，還要聽音樂，還要讀詩歌，還要繪畫戲劇看電影；在一個地方待膩了，還要滿世界地去旅行；還要高空彈跳登山潛海找刺激，還要酒精海洛因和尼古丁；還要不孤獨，還要充實和寧靜；還要面子，還要事業，還要成功，最好青史留名。

　　不要說人活得累，上帝造這麼煩人的東西時，一定也很累。

　　人和上帝累的時候，都可以來拉沃住幾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