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帥飛

　　有一天有個老頭能突然跑到我面前說︰年輕人，我偷偷看了你30年了，覺得你很有大部分人沒有的潛質，我過多幾個鐘就死掉了，你趕緊跟我去銀行我把遺產給你。於是我屁顛屁顛地跑去買了兩罐可樂，跟一罐即將過期的鳳梨罐頭，拿了號碼牌在銀行門口跟老頭聊了起來。
　　
　　老頭說他一輩子只談過一次戀愛，那是在大學的時候花了兩個小時零三分鐘跟一個在買洗衣粉時認識的女生吃冰開始的，那個下午的談話已經忘得差不多了，他說那天下午他只穿了一條花短褲，沒穿內褲，因為內褲都忘了洗。由於跟女生對坐，女生後面就是貼著冷凍飲料二字的窗戶，對她的印像就是一個逆光的剪影，時不時用手撩一下頭髮，喝一下冰。他說她嘴角有顆痣，說大不大說小不小，就剛好長在他覺得嘴角要有顆痣的地方。
　　
　　他說這是他一生中碰到的最美好的事情，完美的兩個小時零三分鐘。手上的號碼是24，小銀行只開了一個窗口，排前面的是一個背影很撩人的女人，我在家附近一家亮著紅燈的髮廊門口見過她。他幾歲大的兒子一直在旁邊吵著我要奶我要奶，於是我很想擺脫身邊的老頭去看一眼她的……嗯。老頭在窗口顯示19號時問了我一句，你拿了這筆錢要去幹什麼。
　　
　　本來我以為我有很多事情要用錢去解決，但突然間要我回答我要拿錢去幹嘛，卻完全不知道怎麼答好，我要買房子，買輛車子，辦個像樣的婚禮，接著給我媽買一套衣服，我從小到大除了一個錢包之外好像真的沒有給自己媽媽買過什麼東西，因為每次要給她買東西她都說不要，於是腦子裡一想到媽媽，就是一個不斷在朝我揮手的印像，不是在打招呼，而是在喊...我不要我不要我不要。
　　
　　大學畢業前我一直以為自己很能幹，大學畢業後被騙去傳銷兩次、賣假煙被抓一次、因為弄丟老闆秘書手機被炒一次，越來越覺得自己就是一個傻子，每天規規矩矩，最後得到的就是一個早睡早起的習慣，其他的什麼都不剩。
　　
　　去年的同學會，在鎮上的一家大酒樓辦，那天早上特意找遍了我的衣櫃，翻出一套女朋友送給我的大了幾碼的正裝，牌子還沒有拆，我怕被人翻我衣領的牌子，於是把衣領裡面的商標給剪了。那個中午沒有人跟我說話，自己拿了琯可樂坐在角落，剛好那個窗戶能看到樓下停的一排車子。有一個高中坐在教室第一排的男生，以前一直被我們取笑，因為他褲子老是會短了一截，而且喜歡把鼻屎挖了塗在桌子下面。但是那天他穿的西裝特別好看，特別特別好看，至少沒有短一截，也沒有大出一個碼。他轉過頭看到我盯著他的女人看，於是走過來跟我說，來，幫忙幫我下去把車子後面的兩支紅酒拿上來，這是鑰匙，按上面這鍵，會按吧？
　　
　　我說好，跑下樓的時候我覺得心裡一陣緊。在他車旁邊站了一會後，我用鑰匙在他車上狠狠劃了一道線，車掉下的漆讓我想起當年我們在笑他能掉一桌子的頭皮屑。把鑰匙放看車的大叔那之後，我叫了輛摩的回家了。接下來幾年的同學會我就沒在出現過，因為事後怕那同學找我賠錢，於是把手機號碼也換了，就這樣，我覺得自己又傻逼了一個層次。
　　
　　LED跳到了21，老頭說你還沒有回答我你要拿錢去幹嘛，我說我要去一次旅行先，去一個有大草原的地方，因為從小也沒去過什麼地方旅行，只能憑電視看過的畫面想像出一個很廣闊的大草原，草原上面只有孤零零的一顆樹，具體是什麼地方，誰知道呢。老頭說，一般那些地方蚊子都很多，不要去了，要不你去一次十年前吧。
　　
　　聽完這句話我突然從背後一直涼到頭髮髮根，有一種不祥的第六感在胃裡不斷翻滾。我說老頭，你玩我吧？你遺產到底有多少？
　　
　　老頭︰嘿嘿嘿嘿。
　　
　　我︰你拿我消遣吧？是不是一開始就沒有遺產這事，你也不會死？
　　
　　老頭︰嘿嘿嘿嘿。
　　
　　我︰嘿你妹啊……
　　
　　老頭說，我玩你的，下午在家茶喝多了，沒事出來溜溜，看你一個人坐著怕你悶壞了，不覺得你的人生裡有個神祕的老頭出現是件很傳奇的事情麼。
　　
　　我從他手裡搶過吃了一半的鳳梨罐頭，硬從他口袋裡搶了5塊錢趁著綠燈跑了。鳳梨沒蓋住，一路掉下來在斑馬線上排出一條詭異的曲線，掉出來的鳳梨還都是大塊的。跑的時候彷彿還能聽到老頭在背後一直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嘿。
　　
　　經過公園的秋韆時看到一大家子圍著一個坐在秋韆上的老太婆，嘴裡含著一根棒棒糖，地上掉滿了包裝紙，她兩手抓著秋韆繩，兩眼直勾勾盯著樹上的黃葉看。我心裡其實很希望她也能跑過來跟我說她快要死了，趕緊跟她去銀行，她能把遺產給我。但是看到她身邊的一家子，估計真要分遺產我也分不上多少。
　　
　　錢包還剩下一些錢，我在公園湖邊站了兩小時零三分鐘。我把罐頭剩下的鳳梨吃了之後去了一家服裝店，憑印像買了一件大概能對上的尺寸的外套給媽媽，也順便買了一套剛好稱身的西裝換上。出了店門口後被一個聲音叫住，轉過頭後先是被夕陽刺了一下眼，接著慢慢看清楚一個在夕陽下的剪影，她撩了一下她的頭髮，嘴角該出現一顆痣的地方長著一顆說大不大說小不小的痣。她說，嘿，剛好一起回家吧，知道你不會每天洗內褲，過幾天要出遠門了給你買多幾條內褲你給帶上。
　　
　　我說好，反正也有幾條穿了洞。
　　
　　她說你下午幹嘛去了。
　　
　　我看了一眼還一直抓在手裡的24號叫號牌，說，嘿嘿嘿嘿。
　　
　　隨即腦子出現了一個很大很大的草原，草原上只有孤伶伶的一顆樹，樹上長了一個鳳梨罐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