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你老了,頭白了,睡思昏沉,爐火旁打盹,請取下這部詩歌,慢慢讀,回想你過去眼神的柔和,回想它們過去的濃重的陰影;多少人愛你年輕歡暢的時候,愛慕你的美麗、假意或真心,只有一個人愛你那朝聖者的靈魂,愛你衰老了的臉上的痛苦的皺紋;垂下頭來,在紅光閃耀的爐子旁,淒然地輕輕訴說那愛情的消逝,在頭頂的山上它緩緩踱著步子,在一群星星中間隱藏著臉龐。

  一

  “她”這個字是給年輕人用的。

  當女人快到40歲的時候,這個字就被“我媽媽”“我太太”“我老師”等等不斷變換的稱謂代替。女人覺得無所謂,在女人還是女孩的時候,這個“她” 字就已經給了人了。

  現下的女人,是一個高中國文老師。女人40年來習慣了學校生活,習慣了毫無心機的孩子們,固定的假期。還有微薄的薪資。女人不在乎,女人的丈夫也不在乎。丈夫也是老師,在某大學任副教授,最近兩年在和本校一位資深的教授研究課題,忙是很忙,家裡的光景也漸漸由小康爬到再高的位置。兩人都不太懂得消費,而且對金錢都沒什麼野心。平靜地生活,平靜得沒辦法洋溢。

  此時,女人剛剛澆完花,正慵懶地坐在寬大的藤椅上,手裡捧著書,慢慢地,一個字一個字地讀。這不是獲取知識,而是在享受文字,在字裡行間找些記憶。女人有一種淡淡的哀愁的氣質,這讓正值花季的女兒有些不安。於是只要她在家,就想著辦法逗媽媽笑,時間長了,開朗也成了她的習慣。她很心疼媽媽。

  二

  女人手中打開的是一本陳舊的書,葉芝詩選。這本書是女人18歲時的生日禮物,那時候她很美,不帶半點憂傷。

  當那個清瘦的,頭髮微卷的,羞澀的,用清澈的目光打動她心的男生把這本書遞過來的時候,就看見她明媚的臉龐。

  他們是大學的同學。從大學期間第一場雪,男生的眼睛裡就飄出綿長的眷戀。她在這個眼神的關注下,快活著度過大學生活。

  那三年半……

  他們沒有說過一個愛字。她並不著急,她知道自己年輕,愛情還年輕。她要慢慢地品嘗。花觀半開,酒飲微醉,至少現下應當,淺嘗輒止。

  可是愛情的滋生並不是人類可以控制的範圍。

  三

  當她快活地為將來生活偷偷打算的時候,男生走了。去了一個很遠很遠的地方。留給她一句情話,一本日記,一個承諾,和冷不防地被抽走了心的疼痛。

  日記本裡,滿滿的都是--“她”。從那個時候起,女人就暗自把這個字送給了男生,只有在他嘴裡說出的這個字,才有甜蜜的味道。只有那個“她”,才是完整的。

  男生是優秀的男生,他獨自在地球的另一邊,卓絕地開創著自己的另一種生活。很艱苦,男生說,最艱苦的是看不見你。女人捧著信哭得滂沱。

  整整一抽屜的信,沒有一封是平整的。那時候,離別一年。到第二年,男生的事業舉步維艱,信少了。到第三年,女人被強迫去相親。到第四年,已經完全沒了男生的音信……

  愛情是一輩子的事情,不是嗎?女人說︰我能一個月只聽一首歌,我當然也能一輩子,守住一個人。

  可是從那時候,女人開始憂鬱。

  四

  媽媽永遠是心疼女兒的。女人也心疼媽媽。女人不忍心看媽媽為自己愁容滿面。女人有一天對媽媽說︰我結婚好不好?

  還是反對。說︰那我等。媽媽哭了。

  朋友說︰可是他不會愛你啊,你不了解他嗎?他是這麼長情的人。女人說︰我也是啊。

  而後,媽媽和朋友參加了女人簡單的婚禮。然後他們就這麼扶持著走了十多年。相敬如賓,互相舔著傷口。幾年以前,病床前面,媽媽含混地說著女人離別愛人時的暗涌。女人望著由於操勞而過早萎靡的媽媽,怎麼人心苛責呢?於是女人說︰媽媽沒關係,看我現下多幸福呢﹗

  媽媽直了嗓子說︰要有自己的……話音未了,撒手而去。眼睛還兀自睜得圓圓的。

  五

  女人知道,媽媽也一直希望自己幸福,和自己曾經的夢想一樣。

  只是兩個人朝了不同的方向。所以一個人的生活一旦有很多人關心,會變成負擔。媽媽的遺願,女兒選擇聽不懂。

  女人把媽媽臨終留下的信和20年前收到的日記本鎖在了一起,希望兩個人的至少某些東西可以相互了解,或者彼此欣賞一下,畢竟他們都是生命中的至愛。那本日記女人自從結婚就沒有再翻看。就由著記憶們一點點變換成別的樣子,甚至隨風而逝。女人知道,自己曾經在距離天堂最近的地方,仰視了幸福的全貌。

  六

  “她佇立窗畔,身旁盛開著一大團蘋果花;她光彩奪目,彷彿自身就是洒滿了陽光的花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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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吳帥飛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0) 人氣()